头，很痛。
整个人仿佛要裂开来了。


然后一堆记忆，错乱的被塞到这个身体里面来一样。


在下雨天，倒在街上却没人回头看过一样，狼狈无比的自己；被父母每日接送，幸福微笑的自己……


和野狗争夺残羹剩饭，不知道明天是否能活下去的，没人关心的自己，每天都有营养丰盛的饭菜，却还在嘟着嘴挑食的自己……


接触到围棋，然后教自己规则，记住棋局，赢了，就能得到食物的自己；不愿意去上兴趣班而和父母吵架的自己……


为了得到食物和住处拼命努力记住这些一开始完全不明白，如同鬼画符一样的棋谱；看着五线谱发愣的自己……


被闯红灯的卡车撞到死亡的自己；被埋在废墟底下，无望哭喊的自己……


到底那个才是真正的她？


好讨厌，那种被硬生生剥开来，塞进另外一个生命全部记忆，而且有一种丧失对于这个身体使用操作权的感觉。


不要，绝对不要。


无论如何，我都要活下去。


即便是倒在街上，无人理会，即便是和野狗夺食，丧失尊严，即便记住自己一开始完全没有兴趣到最后被迷惑的棋谱……


绝对，要活下去！


所以——
即便你是这个身体所谓的主人，那也是以前，要消失，也绝对不是现在！


我还没有，还没有，还没有和那些站在世界顶峰的人下赢比赛，所以——
我绝对要活下去。


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那脸的主人，松了一口气，然后告诉自己：“你快要睡了二十四小时，医生说你的麻醉时间早就过了，但是那么熟，谁都叫不醒，还真是让人捏了把汗，现在清醒了，那就好了。”


“……”你是谁？
想要提问，但是却发不出声音，然后发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然后发现了。


左脚上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身上好像浑身都被人暴打了一顿一样，疼痛不已。


“怎么回事情？”
那张脸的主人问着身边的一个医生模样的人。


“应该是受惊过渡加上当初压在楼房下面喉咙叫破了，导致现在说不出话来，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
很贴心的翻译成两个人能理解的话。


“还有身上大面积多出的软组织损伤，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左小腿的粉碎性骨折，虽然我们进了最大的努力，但还是——”
脸上露出欠色，“以后这个孩子，左脚大概要比右脚短上了２厘米，不过还是９岁的孩子，发育完毕之后，应该除了走路稍微有一点拖地外，没有什么问题了。”


“这叫什么没有问题了？她还是个９岁大的小女孩，你让她以后怎么活下去？”


“总比那些被压在废墟下，根本救不了的人要好！总比那些终于到了医院却坚持不到最后的人好！总比那些为了救更多的人，死掉的人好！总之，能活下去，那总比死掉好！”
医生，应该也是在地震中回来的医疗队成员，不然不会一下子爆发出这种反应。


“很抱歉，我只是，这个小姑娘的父母都是为了救医院里的其他人而牺牲的，一下子走掉了两个最亲近的人，实在是……”
那张脸的主人，是一个中年男子。


“王局，她被送到北京军区总医院来，就已经是特例了，因为她的父母都是外科的主治医生，但是为了救其他的医生而留在了最后，这种伟大的事迹才让她得到了那么好的治疗，不然后遗症更加的严重。”


“何意，你就是受不了这个孩子得到那么好的治疗，而其他人只能死去这件事情感到不公平！她也有接受最好医疗的权利，我们只不过让她得到了。没什么好抱怨的！”


被叫做王局的人，很严厉的一个人呢。
根本魂游天外的萧清，漫无目的，虚无缥缈的在心里自己对着自己说着话。


“好了，萧清，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王局询问，但是刚刚说完，就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嘴巴。


这不是让这个小姑娘想起糟糕的回忆吗？


“嗯，”出乎意料的点点头，接过纸和笔，在写字的中间，拿笔的左手不小心掉下来，掉在地上，弯腰捡起笔的，是那个被叫做王局的男人。

[我记得，所有的东西都在摇，然后是倒塌，我记得我在一个很黑的地方……叫了很久……没有人来，一直没有人来……然后，等我醒过来，就在这里了。]

字迹清晰，条理分明，但是，如果忽略中间的停顿的话。


两个大人以为她是精神上的压力，但是只有萧清自己知道，抓住那些零碎的记忆组织起来，要多么困难。


还是叫做萧清的话，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至少不会出现叫自己名字，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的情况。


“那你应该知道自己的父母都已经……”王局微微的停顿了一下，“已经死去了，他们是真正的英雄，为了救其他人而去世的，给你留下了两份价值２０万的保险金，但是因为你未成年，所以——”


要指定监护人？


在纸上写上这句话。


点头。


[我只相信政府。]


我从来不相信政府，因为当我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时候，政府没有出现，但是比起那些所谓的亲戚，政府是最好的挡箭牌。


很意外的看着这个声带需要养护，左脚粉碎性骨折，落下一身毛病的女孩子写出这种话。

而且还是那种，没有迟疑的决定。


很多年后，当王志宇——北京市公安局局长从位置上退下来很久之后，偶尔和棋友下完棋，聊天的时候，一定会说起那个时侯的，萧清的选择。


从那天的那件事情开始，她就是这样子一个，为自己做好全部打算，一门心思投入到围棋界的人。

“萧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余何娜以为再也无法在职业围棋界见到的一个人出现在一个自己无意间闯进来的彩棋赌局里，却看到这个意想不到的来了。


“那么你呢？”
收好对方给的赌金，萧清拢了拢长发，戴上墨镜反问。


“出去说。”
余何娜受不了里面的那种气氛，拉着自己曾经的目标出门。


这一切，萧清都没有阻止。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职业界？明明你可以又我们都无法得到的成就……”
余何娜不明白，为什么萧清有着那么出色的天赋，却偏偏在让人最期待的时候离开。


“为了钱啊。”
萧清毫不犹豫的回答，让余何娜更加的愤慨。


“知道吗？余何娜，我很妒忌你。”
萧清接下去的话，却打散了余何娜的怒火。


“你生在那么好的家庭里面，韩国又不是像是中国那种的，只要坚持下去，就能获得段位的地方，那种积分制是培养人才的地方，而我不一样。”

“我从小时候开始，学围棋就是为了活下去。”


“我的围棋，最初是为了得到钱，买吃的，活下去，而下的。”


“所以，我和你根本不是站在同一个层面上的。”


“我每一次的比赛，堵上的，都是活下去的这条命，而你不一样。”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站在同一个起点，中间的过程也不一样，所以，结果显而易见的不同。”


“和我去韩国，韩国会更加的适合你！”
余何娜毫不犹豫拉起萧清的手臂，但是却被挣扎开来。


“不，我哪里都不会去，即便去了，也只是浪费时间。因为我只会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赌棋，并且绝对会赢，所以，不能赌棋的职业界，不适合我。绝对。”
然后走人，但是手被抓住。


余何娜的坚持，就是她能在韩国的职业界，站稳脚跟，并且得到尊敬的最大根源，但是可惜，对错了人。


“放手。”


“不放。”


“快点，我没时间和你浪费。”


“不可以赌棋了，和我回去。”


“去哪里？职业界？算了吧，我这种过去，他们绝对不会要的。”


“但是你有那么惊世才绝的才华，你是下围棋的天才，不可以离开。”


“我早就受够了天才这个词。天才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负担，为什么你老是不肯死心？”


“萧清，不要——”


然后，余何娜的眼前，只看到一片红色。


“骗人的吧，萧清她，那个天才，竟然会……竟然会，就这么的，死掉。骗人！”
木已成舟，无法变。